李克仁:传奇而低调的武术人生

武术流派 2013-05-31

由北京市顺义区体育局主办,顺义区大兴武术社承办,顺义区杨镇少林文武学校协办的顺义区第二届“大兴武社杯”推手比赛暨合气道、剑道邀请赛早已在北京市顺义区体育馆一号篮球馆落下帷幕。比赛当天,功夫资讯网记者有幸采访到一位重量级嘉宾--大学教授、形意拳名家、赛事组委会技击顾问李克仁先生。

李克仁先生是北京武术界的隐者,虽然师出名门,功夫出众,曾担任过北京形意拳研究会副会长,这些年却淡出武林,鲜为人知;他2003年就是武术七段,十年来却原地踏步,连他的弟子都有七段的了,可他仍然心态自然;他专攻形意拳和太极拳,从理论到实践都有真知灼见,却没有著述,更不见光盘、录像等影音资料面世,正应了孔夫子的“述而不作”……在采访过程中,李老先生向记者讲述了他颇具传奇色彩的武术人生和与各位名师之间的一些鲜为人知的渊源和故事,以下就是记者整理编辑的访谈实录,与广大武术爱好者一起分享。

我1944年出生,我的父亲是张学良的副官,爱好武术。从小受家庭影响,我也爱好武术,六七岁就开始跟我父亲练习武术基本功、弹腿。七八岁的时候,我经常到北京的公园里看别人练武,因此结识了一些武术名家老师。

大概是1956年,我认识了李尧臣老师。李老师练习的是三皇炮锤和绵掌,他练功运气的时候,周身的骨节嘎嘎作响,很是神奇。我觉得这个功夫不错,就跟李老师学了一阵子三皇炮锤。后来,我又看到崔毅士老师的太极拳推手功夫很奇妙,一发人就一丈开外,我又跟崔老师学习了一年多杨式太极拳。再后来,我看到孙枫秋老师演练的陈式太极拳,螺旋缠绕,刚柔相济,蓄发相变,松活弹抖,非常符合我的性格,我又跟孙老师学习陈式太极拳。上个世纪50年代,北京的武术氛围非常好,一些著名的武术名家老师天天在中山公园、北海公园等地教授武术,我就是在中山公园结识李尧臣老师和崔毅士老师的。那时,在东长安街体育场,经常有武术表演,崔毅士老师的杨式太极拳和推手、杨禹廷老师的吴式太极拳、李尧臣的三皇炮锤、吴斌楼老师的戳脚翻子、韩其昌老师的梅花桩、孙枫秋老师的陈式太极拳……等等,经常上台表演,深受人们的欢迎。我就是在那里看到孙枫秋老师表演的陈式太极拳,跟我正学习的杨式太极拳大不一样,那刚柔相济的劲力非常吸引我。我跟孙枫秋老师学了有三年,系统学习了陈式太极拳一路、二路,以及推手、散手用法。

孙枫秋老师是陈发科先生的早期弟子,以前跟杨禹廷先生学习吴式太极拳,在吴式太极拳门里有“五虎上将”的美称。后来,陈发科老师到北京传授陈式太极拳,孙枫秋仰慕陈发科老师,喜欢陈式太极拳古朴无华、松活弹抖的特点,就跟李经梧一起拜到陈发科门下。孙枫秋老师个头不高,长得很健壮,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他出生于1912年,当时不到五十岁,正值壮年,功夫相当好。推手时,他的化劲儿轻柔,让你丝毫感觉不到劲力,而发劲又非常刚猛,一下子人就飞了出去。解放后,孙老师专门教授太极拳,是国家批准的第一批武术专职教练。他当时在公园里教拳,收费很低,有的学员困难,还常常免费。教起拳来,他非常耐心,只要你愿意学,他就倾囊而授,把太极拳的精华毫无保留地教给你。可惜,这样一个太极拳名师1973年却因病去世,只活了61岁。在我几十年的习武生涯中,孙枫秋老师对我的影响非常大。在北京武术界,很多人都知道我是练形意拳的,是骆兴武老师的弟子,还担任过北京形意拳研究会副会长,但不知道我也练习太极拳。虽然我跟崔毅士老师学习了一年杨式太极拳,跟孙枫秋老师学习了三年陈式太极拳,时间不长,却对我终生受益,在后来跟骆兴武老师学习形意拳的日子里,我也没断了太极拳的练习。

我大概是1960年开始跟骆兴武老师学习形意拳的。我那时十六七岁,一米八多的个子,体格好,精力充沛,整天在公园里学这学那,长拳短打,内家外家,都广泛涉猎。父亲说:你这样学习,杂而不精,不如专注一家。他建议我跟骆兴武老师学习形意拳。父亲当年在东北军张学良的部队里任职时,就跟骆兴武老师过从甚密。骆兴武老师从小练习形意拳和八卦掌,八卦掌师从李文彪,而李文彪是程廷华的高足;形意拳则师从“单刀李存义”的弟子郝恩光。1930年,在东三省武术擂台赛中,骆兴武夺得了冠军,张学良亲自给他佩戴奖章。骆兴武后来从东北讲武堂毕业,留在了东北军当武术教官。解放后,骆兴武老师在北京成立了“兴武武术社”,专门传授形意拳。

父亲带我拜见了骆兴武老师,骆老师让我练练看。我练了一趟拳,骆老师很高兴,说我是块练武的料子。就这样,在父亲的引荐下,我正式磕头拜师,跟骆兴武老师学习形意拳。那时,民间老师传授武术是分门内、门外的,尤其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武术不让讲技击,只讲健身,所以,许多武术老师只有对门内弟子才把武术的技击精髓和自己一辈子的习武体会口授身传。

我先学习形意拳的三体式桩,然后是五行拳。骆老师要我在基本功上下功夫,不要好高骛远,总想着学很多东西,所以,在一年的时间里,我只学习了一趟五行拳。我每天就是站桩、打五行拳,不厌其烦地反复练习。那时,骆兴武老师在中山公园十字亭旁边教形意拳,十字亭里是杨禹廷老师教吴式太极拳。每天早晨,我到中山公园跟骆老师练一阵拳,然后去上学,晚上自己一个人再练习一遍,每周还要到骆老师家里去学习。这样练习了一年多,我感到身上出了功夫,一次和同学闹着玩儿时,我轻轻一推对方,对方就趔趄一下,险些摔倒,直说:“你怎么使这么大的劲儿?”我知道功夫上身了。骆老师看了我的拳,也很满意,说:“你这个体型,这个素质,把形意拳练好,就完全够用了。”

骆老师见我练拳这么用功,非常高兴。开始时,我是每周去骆老师家一次,后来,每周去两三次,再后来几乎是天天去。在骆老师家里,他把形意拳的练法、用法,以及代代相传的一些练功窍要和自己的心得体会,从理论到实践,全部传授给我。他给我领手、喂手,讲解散手实战。所谓领手,就是讲解套路招法的应用;所谓喂手,就是老师给学生当靶子,让学生来打,体会每一招法的劲力是如何发放的。领手、喂手过后,是老师指导学生打散手。中国传统武术讲究口授身传,许多招法的精髓,没有老师的传授,你是很难体会到的。就这样,我在骆老师的谆谆教诲下,潜心练习形意拳近十年,直到1969年骆老师病逝。

骆兴武老师是得胃癌去世的,终年78岁。在“文革”当中,像骆老师这样在国民党军队中做过事的人大都受到了冲击,骆老师也是郁郁而终。不过,骆老师还算运气不错,躲过了在中山公园的那场批斗会。那天早晨,骆兴武老师像往常一样来到中山公园教拳,在公园门口,一个收票员恰巧跟骆老师学过拳,他对骆老师说:“今天公园里来了很多红卫兵,可能要出事儿。您还是回去吧。”

骆老师一想,现在社会这么乱,还是躲躲为妙,于是就回家了。这样一来,他就躲过了一劫。那天,凡是在中山公园教拳的老武术家,都被红卫兵揪到中山公园音乐厅开批斗会,挨斗的有李尧臣、崔毅士、杨禹廷等人。这些老武术家空有一身本领,面对红卫兵小将只能是忍气吞声。遭了这么一次劫难,武术界许多老人受了刺激,情绪失衡。比如崔毅士老师就想不通,挨斗以后就病了,我去看他,一提这事他就痛哭流涕,情绪特别激动:“我教武术是国家批准的,健体强身,有什么错?”这样对身体就不利,容易生病。但是,有的老师就心胸宽广,比如李尧臣,那天批斗会结束,红卫兵走了,他忽然哈哈大笑。有人问你怎么挨了斗还笑呀?他说:“咳,这是命里欠他们一顿打,现在了账了。”他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还有杨禹廷也想得开,活到了九十多岁。如果没有“文化大革命”这场灾难,许多老武术家可能还能活得长一些。健康的四大基石,首先就是平和的心境,然后是科学化的锻炼,均衡的营养,合理的作息。

咱们接着聊骆兴武老师。我跟骆老师学拳时,他快七十了,仍然是精神矍铄。他有一米八的个头,像个黑铁塔。他的功力非常深厚,出手劲力很整,能打出透劲儿来,震动你的内脏。我和他练习散手时,按照他教的“裹身而入,顾打结合”,但是,我却打不进去,总是自己先挨打。当然,骆老师的手法是很有分寸的。

骆老师还常向我讲述他自己的故事。骆老师10岁开始在东北练武,跟李文彪学习八卦掌,16岁就开始设场教徒了。练习八卦掌的人一般都要学习形意拳,以互补长短。李文彪就把他推荐给了自己的把兄弟郝恩光。骆兴武揣着李老师的介绍信,找到郝恩光,当时郝恩光正在教拳。骆老师当时想:“我八卦掌已经学得不错了,干嘛非得学形意拳呢?也不知这个老师的功夫究竟怎么样。”他就想试试郝恩光老师的功夫。他上前说:“您能给我说几手吗?”说着话,他就出手了。没想到郝恩光反应极快,一拨他的手,一个蛇形就把他给挑飞了。幸亏骆兴武功夫不错,没有摔坏,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

郝恩光很不高兴:“你是来踢场子的吗?再来来?”

骆兴武知道郝老师真有功夫,马上就把介绍信掏了出来,说是来跟您学的。郝恩光说:“你怎不早说?幸亏没有伤着你。你的功夫还不错。”这样,郝恩光就收他为徒。骆兴武学了形意拳和八卦掌,如虎添翼,终成一代武术大家。1931年“九一八事变”以后,骆老师来到北京,从此一直在北京的中山公园教授形意拳。他和吴式太极拳名家杨禹廷老师比邻教拳,两人的关系非常好,成为武林的一段佳话。

现在回忆我练功习武的一生,骆老师对我的影响很大,我非常感谢骆老师。骆老师很朴实,教拳很认真,要求很严格。他平时好像很严厉,可是你要真练得好,他又对你很慈祥。他本身是很谦虚的。武术界有一个通病,都认为自己练的这个最好,这容易理解,但是,你不能贬低别的门派。骆老师就从来不贬低别人抬高自己,比如有人问:“吴斌楼功夫怎么样?”他说:“好。”问:“李玉林怎么样?”他也说:“好,他是我师兄。”在授拳时,他可不是老好人了,要求非常严格,一招一式绝对不能走样,不能含糊。当然,其他老师,像李尧臣老师、崔毅士老师、孙枫秋老师等,都对我帮助很大,我心里也很感谢他们。我有幸在青少年时代接触了这么多的武术名家老师,他们除了给我武术技艺上的教诲外,影响我一生的是他们对武术的那份热爱和执着,那种要让中国传统武术薪火永传的精神是我们要继承的。

我的练武过程是从苦练到悟出妙处,感到练武的甜处,后来是一天不练都感到不舒服。武术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常练习的是形意拳和陈式太极拳,通过形意拳的学习,我进一步理解了以前学过的太极拳。形意拳和太极拳都属于内家拳,一个主刚,一个主柔;一个从刚入手,一个从柔入手。最后,都要达到刚柔相济。形意拳有明劲、暗劲、化劲;太极拳,应该是刚柔相济,快慢相间,忽隐忽现,缠绕折叠,刚柔不能偏颇。现在,练太极拳提倡大松大柔的人特别多,但不能偏颇,还要刚柔相济。所谓刚,不是拙力、僵力,而是松活弹抖发出的刚劲。阴阳是一对矛盾,要恰当地结合起来。内家拳都是身体松活发出的力量。这种爆发力具有穿透力、渗透力、摧毁力。

上个世纪80年代以后,我开始在北京海淀走读大学(北京城市学院的前身)任教,教授中国传统武术内家拳和气功。开始我是业余教授,后来调入了这所学校,一直工作到退休。在海淀走读大学,我教授武术非常重视实战。我认为,实战技击是传统武术的精华,离开了实战,中国武术就给人以花拳绣腿的感觉。在教学当中,我经常和一些来访的外国武术爱好者切磋交流,让他们体会到了中国传统武术的精妙。

有一次,一个韩国的武术团体来学校访问,他们是练合气道的。在练功房,我们进行了交流。合气道讲究的是擒拿,与太极拳推手有相似之处。在交流时,对方根本拿不了我,他一拿,我一化,接着一个发劲,就把对方发了出去。一共发了他三个跟头。后来,这个韩国人从韩国带来了二十多人,跟我学习了一个多礼拜。

还有一次,大概是1984年吧,我在北海教拳时,遇到一个美国人,他个子比我高,块头也很大,一看就知道是练过的。他的中文挺好,说:“你练的是传统的形意拳,太极拳也是传统的陈式太极拳,能不能切磋一下?”课后,我们先推手交流,然后又打了几下散手。推手时,我把他发了几个跟头;散手时,一个照面,我的粘连四手——从形意拳和陈式太极拳中我总结出来的搏击手法,招招都打着了他,而且我都留着分寸。我这粘连四手,是上打咽喉下打阴,速度非常快,都是沾衣即止,他都没反应过来。他非常服气,连连感叹中国武术确实很厉害。他说他在台湾学的武术,还练过自由搏击,曾经在比赛中获得过第三名。

这样的切磋交流很多,我也愿意让外国朋友感受到中国传统武术的魅力。这些年来,我除了教授一些国内的徒弟,还收了一些外国弟子。有两个韩国人,其中一个曾经在国际少林武术节上获得过散打第五名,他们找到我,向我学习形意拳,成为了我的学生。我的徒弟中,有的跟我练了十多年、二十来年,都始终没有间断。比如我的徒弟张宇在大学里学过散打,后来选修武术课,他问我:“老师,太极拳管用吗?我可是练散打的。”我说:“你试试。”他一个边腿,我一化就把他摔了出去。从此他知道武术的厉害,开始跟我学形意拳、太极拳。

我认为,武术的作用,一个是健体强身,益寿延年,另一个是技击。虽然冷兵器时代已经过去了,但是武术的技击毕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必须得继承下来。现在,武术的技击性不强了,很多人不追求这个,老一辈武术家的功夫已成绝响。这是我很着急的地方。武术的发展应该是一辈更比一辈强,我准备把这些武术精华系统地传承下去,特别是传给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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