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太极拳之道-郭渠

太极反归论有一幅漫画，画的是愚公移山，旁边是这样的题词：“愚公是个不会搬家的倔老头！”其与众不同的意境，迥异于常规的思维，令人若有所思。它意味着对常规观念的挑战，给具有惯性思维的人，展示了另一片不一样的思维天空。故老子在《道德经》中开篇即言：“道可道，非常道。”太极拳不亦是“拳可道，非常道”么？众所周知，力量和速度是武术技击的主要决胜因素。所以，求强求快，以强胜弱，以快打慢，这都是常识。然而，太极拳却反其道而行之，完全是背道而驰，独辟蹊径地崇尚柔弱和缓慢，主张“用意不用力”。如此练来，反而能不疾而速，不力而强。这究竟是为什么？在老子的思想体系中，“道”是超越了正常的非常之道，是一种非常的思维方式量其用反常的行为来达到正常的目的，用“无为”的方法以达到“无不为”的效果。故有“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之曰。反者，其运动方向也；弱者，其运用方式也。太极拳的奥妙之处正是其“为无为，事无事”，“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完全遵循“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的原理，走反用弱，以柔克刚，以弱胜强。这便是太极拳“非常道”的精神实质。事物都具有对立统一的阴阳两面。由始而终、从对立走向统一是事物运动的根本规律。如图所示，从始点走向终点有正反两个方向的运动轨迹，向右顺时针运行，是正道，是通往刚强的方向；向左逆时针运行，是反道，是通往柔弱的方向。正反两个方向的运动，最终都到达阴阳统一的终点。所以，虽然正反有别，但都殊途同归，最后达到统一。武术运动也是此理，虽有内家与外家之别，但最终的追求目标都是刚柔相济，阴阳合一。少林拳与太极拳两者一外一内，一刚一柔，一快一慢。少林从正，太极走反。少林拳行的是阳刚之正道，崇尚刚强；太极拳走的是阴柔之反道，崇尚柔弱。虽内外有别，而成功则一。不管途径如何，刚柔相济才是终结之处，太极拳正是以其独特的途径反道归真。老子的道学认为，“无为而为”是行事的最高准则，柔弱是道的运用，“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故能“柔之胜刚，弱之胜强”。柔弱是“无为”，刚强属“有为”，而最刚强的东西阻挡不了最柔弱的东西，如水之柔弱而无坚不摧。所以“刚强”不如“柔弱”，“有为”不如“无为”。太极拳的“用意不 用力”，即是“无为”这一道家思想的具体运用。杨澄甫曾对“用意不用力”作如此述说：“若不用力而用意，意之所至，气即至焉，如是气血流注，日日贯输，周流全身，无时停滞。久久练习，则得真正内劲，即太极拳论中所云：‘极柔弱，然后极坚刚’也。”此意是说，“练太极拳全身松开，不使有分毫之拙劲”，以意行拳，以气运身，真气流行，日久则得内劲。内劲乃先天之真力，在后天的人体中被平常的气力所替代，以致逐渐潜逸不显，偶而在“狗急跳墙”时猝然应激进发。太极拳则可以假借后天的形意而修炼先天的潜能，使机体可以在肌肉舒张的放松状态下发出内在的劲力，这内在的劲力便称内劲。内劲在平常的练拳中没有特殊的感觉，练者只知行拳，一任自然，毫不着力。如此日久，自然而然，力去劲生，水到渠成。只在与人搭手之时，连绵不断，如风中芦苇，柔中带韧，随曲就伸，摧之不折，摆荡又起。虽不用力，然“臂膊如绵裹铁，分量极沉”，使人接触处如悬重物，感觉周身不遂，全身关节僵滞，大有不胜重负之感。不必强斗，双方搭手便知顺背，功力高下立分。有太极拳《十三势行功心解》云：“全身意在精神，不在气，在气则滞。有气者无力，无气者纯刚。”这可以换言之；无为而为，舍去所有。舍力得气，舍气得刚（甚至舍己得人，是说“舍己从人”）。其意是指练太极拳须用意在神，不在其他。练到有真气运行之时，说明后天拙力已去，先天真力已生。然而此时还未臻化境，直至真气时有时无，后再不觉，是谓“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以致“极柔软，然后极坚刚”。舍弃而不用，以归于无为，即如老子所曰：“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太极拳的内劲是一种先天的真力，它产生于太极拳假借形意而反归先天的过程之中。若有实无，不见形迹，完全蕴藏在太极拳的柔弱之中，是柔弱的内在能量，是柔弱战胜刚强的决定因素。所以，太极拳的柔弱并不是懦弱无能，而是跨越了刚强的非常态势。柔弱只是太极拳的表面现象，内劲才是太极拳的真实内容。内劲的存在，使柔弱的太极拳能够跨越刚强，因而能够以柔克刚，不力而强。有道是“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对于拳道，则是“大刚若柔”。练太极拳内劲必须从“松”处着手，从“柔”处用意，从“沉”处生根，从“整”处至和。松柔沉整，是谓诀窍。全身松开，才能活泼灵动；有心练柔，才能无意成刚；沉稳有根，才能中定有力；整劲一体，才能和谐协调。太极拳的内劲，必须从行拳中得来，从推手中提升，从柔弱中体现。柔中含劲，以劲克力，才能弱之胜强，柔之克刚，从柔弱中反超刚强。老子的道家哲学思想是太极拳的精髓，“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是太极拳的基本原理，悠柔和缓的太极拳蕴含着无比卓越的道家思想与智慧。玄奥的道学可以用具体的太极拳去体现和诠释，故太极拳可以承载大道，演示大道，开悟大道，认证大道。太极拳行的是无为之事，走的是反常之道，用的是柔弱之作。是以反常之道来回归先天的本能，以用意出内劲，以内劲克气力，以柔弱胜刚强。走反用弱，是太极拳能够不疾而速，不力而强，无所不为的原理所在。由反道而归真，是一种逆向的思维，是一种超越常规的理念。故太极拳之道，乃非常之道也。“天之道”是自然之道，人若效法自然，“人道”亦是“天道”，此谓之“天人合一”。太极拳之道，虽是非常之道，却亦是自然无为之道。正反是对立的，也是统一的。对立统一是事物的自然法则。自然而然，无为而为，便是“天人合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愚公有理，太极有道。一孔之见，不足为道。舛错之处，还望指正。心是太极论佛学有个公案：六祖慧能在到达广州法性寺时，正赶上风吹动幡，两个僧人就此争论起来，一个说是风在动，另一个说是幡在动，慧能却一语道破天机：“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练习太极拳也是如此，如果不破除外在的形式而回归内在的本心，是参悟不透博大精深的太极拳的。修习太极拳之路，即是回归内心的历程。人禀先天一气来到世间，精气神化就一颗真心，也谓道心、本心。此心不染俗尘，见素抱朴，是一种随心自在的清静之心。在婴孩成长中此心日受世俗蒙昧，童真渐退，慢慢变成凡心。受俗务所累，为七情六欲所扰，元气精神日益伤损，纯真渐没。太极拳以其独特的逆练之法，“专气致柔，能婴儿”，虽动犹静，动中求静，而致心平气和，洗涤凡心，使其返回真心状态。这种假借形意而修炼真心的方法，就是所谓以后天返回先天的逆练之法。若能昭然此理，并能融之于太极拳，所练在神，方谓心是太极。太极拳属内家拳，谓内家拳必有内功心法。既称心法，必凭心领神会，不能言传身教。天地虽大，能役有形，不能役无形。精气神乃无形之物，筋骨肉乃有形之身。有形之身法可受之于师傅，无形之心法就全凭自己的感悟。比如太极拳“虚灵顶劲”“气沉丹田”“松胯开裆”等要领，从内功心法来理解，就是指人身上中下三个丹田的运用要法。上有天谷泥丸（头顶 百会区域）言是藏神之府；中有应谷绛神（肚脐气海区域），是藏气之府；下有灵谷关元（下身会阴区域），是藏精之府。虚灵顶劲可使中下两丹田之精气上达天谷，化为虚灵之神。气血所至，使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心思敏慧，明察秋毫。故虚灵顶劲实为性功养练之要法。气沉丹田使气海所藏之先天元气与下沉的后天呼吸之气和合，再与脾胃消化之后天水谷之气混合，化生精气神三宝。所以，中丹田为命功养练之要处。下丹田乃任、督、冲三脉所起之处，也是奇经八脉的总源，它上通泥丸，下透涌泉，精气聚散，皆由此窍。松开此处，诸脉皆通，有利于气血运行周身。又如太极拳“十要”之一的“含胸拔背”，往内求之，则指心气内收沿任脉下降至中丹田，肾气贴背上拔沿督脉上行由脊而发。起势两手上提之时如能令心气内收下降，而两手下按之时令肾气沿脊上拔至顶，然后再往下松两肩、两胯、两膝、两踝，至脚底，最后腰间腹球滚转带动胸肩臂手右捋，则感起势舒松自然，中正安泰。由此可见，太极拳的身法要领与内功心法是密不可分的。故授拳在师，妙悟由心。慧能大师曾说，和尚坐禅时“亦见亦不见”。对于太极拳的种种要领与规矩，我们也应“亦见亦不见”，无需过于执着。比如太极拳要诀中的“用意不用力”，杨澄甫对此解说是：“练太极拳全身松开，不能有分毫之拙劲……若不用力而用意，意之所至，气即至焉……久久练习，则得真正内劲。”明确指出了太极拳的内劲就出自于“松”和“意”，用意就是“以心行气”。可有拳谙曰：“拳无拳，意无意，无意之中是真意。”如何理解“用意”与“无意”？“用意”是一种方法，“无意”是一种境界。当松和静达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出现一种神志清醒的无思虑状态。此时，只知有拳，不知其他；见人见物，见一切如不见；身如杨柳飘，脚似根入地。到此境地，心中已不觉所谓“拳”或“意”，拳架招式已成为习惯的自然动作，如行云，似流水，纯是真意流行，一任自然。身心再无执着，空空静静，即佛学中的“见一切法，不著一切法”的一心无念的佛境。习练太极拳由松入柔进入到“用意不用力”的阶段以后，会渐渐产生一种“无意”的虚空意境。“用意”与“无意”之间的区别在于对“气”的感受。“用意”时有气，意到气到，气感明显。这是“实”的层次；“无意”时动作纯是神行，心不动，意不起，气不觉，自然而然，全身飘渺虚无，只有两脚底有贴地的实感，是谓虚中有实，这是“虚”的层次，它比“实”的层次要高。在推手中两者也有区别。“用意”时是用意识去控制对方，沾粘连随还带有一定的主动性，不能完全做到舍己从人；而“无意”时全由“听劲”去感知对方，从人而动，不令而行，全在真意之妙用，沾粘连随灵活自然，完全是舍己从人，并能守中用中，仅凭皮肤的接触点去感知对方的“中线”，使对方两脚浮起，失去“根劲”，全身使不上力，因而能轻易地使对方倒地或将对方抛出，根本不费气力。这是因为对方中土失守，重心不稳之故。而这正是太极拳的神妙之用。心静为性，心动为意，妙用则为神。修习太极拳如能做到动静结合，外修其身，内养其心，内外一致，从外求内，以形归心，亦可使人明心见性，开悟成佛。佛的原意是觉悟，觉悟也就是见证到自己本来清静的自性。只要觉悟本来清静的自性，就可获得大自在的解脱，这就是见性成佛之意。练习太极拳只要做到“先在心，后在身”，了然心是太极之妙，顿然省悟，即可进入修炼的阶层，从而由形式转化到内涵，登堂入室，真正进入到内家拳的精神殿堂，完全进入一种不受束缚，超然物外的思想境界。学佛参禅，问道太极。涅槃妙心，并无一语。潜藏飞跃，本乎一正所谓“处处绿杨堪系马，家家门阃透长 安”，凭心取其捷径矣。文中不正之处，还望同道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