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王淘金 集体出逃让古巴沦落

武术流派 2009-11-11
从哈瓦那到迈阿密,从奥运会冠军到偷渡客,从民族英雄到国家败类,一位又一位古巴拳王冒着生命危险,通过见不得光的船舱来到了他们向往的资本主义世界。他们在这里收获了金钱、名誉、空虚、 贫穷,以及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午夜之前,虽谈不上凄风冷雨,但夹杂着雨点的阵风和湿漉漉的空气,也让畏惧寒冷的皮肤在夜色中瑟缩。这里是德国北海沿岸的库克斯港,易北河在此入海。这里有著名的北海浴场。在温暖的天气里,这里让人身心舒爽。但好天气和好心情不属于今夜,至少不属于艾利斯兰迪•拉拉。依照合乎逻辑的推断,拉拉应该兴奋,甚至是狂喜。但是此刻,他只是站在拳台的绳圈内,身着一条蓝色短裤,不断跳跃着,扫视着身边的这个全新世界——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至少他已经结束了一段漫长的旅程。

从哈瓦那到库克斯港,路途遥远。拉拉带着伪造的证件,乘快艇绕过墨西哥湾,通过旅游城市坎昆入境,然后前往墨西哥城。过去的经历一幕幕在拉拉脑海里闪现:叛逃的途中,他被勒索过,他的性命也差点断送在黑帮的手里??

体育馆内观众越聚越多,拳台的绳圈有着艳俗的颜色。有人在吃烤香肠,有人喝啤酒,更多的人在喧哗。他们是来“消遣”拉拉的,但他不在乎。来到德国之前,拉拉是业余拳击的次中量级世界冠军。为了自由,以及其他一些东西,拉拉两次叛逃,最终他成功地站在了欧洲的土地上。对手是谁,拉拉没有心情关注。这不是一场重要的比赛,观众不多,门票价格也不高,拉拉更不可能赚到大钱。站在拉拉面前的小伙子腰上套着一圈赘肉,击败他不成问题。

拉拉以后也很难回忆起他的样子,但在这个古巴人的生命轨迹中,这场比赛有着更多的意味:撞撞拳套,冲向对手,这是艾利斯兰迪•拉拉通向职业拳王的第一步。

第1回合,拉拉就用一记刺拳击倒了对手。很抱歉,失败的对手没有名字。拉拉的经纪人拥抱着他,高举起这位古巴拳王的右手,炫耀着。这位被幸福感包围的经纪人,表现得比拳手本人更加亢奋。他就是阿梅特•厄内尔,汉堡的一家拳击中心的主要负责人。37岁的厄内尔是土耳其后裔,在德国的杜伊斯堡长大。厄内尔的竞争对手多招募廉价的东欧拳手,他却对古巴人情有独钟:“当他们站在绳圈里,就会像机器人一样运转,他们无所畏惧,会像灵巧的野兽那样撕咬魁伟的对手。”

厄内尔是和古巴拳击联系最紧密的经纪人之一。2006年底,前奥运拳击重量级冠军得主索利斯、甘伯亚和巴特雷米,在随国家队赴委内瑞拉参加比赛时逃往哥伦比亚。

当时厄内尔就是最先接洽他们并提供职业合同的经纪人。共有9位来自古巴的拳手为厄内尔打拳。其中最老的是35岁的胡安•卡洛斯•戈麦斯,他在不久前曾向现役WBC重量级拳王维塔利•克里琴科发起挑战。可惜在第9回合被对手击溃。

拉拉早在2007年7月就尝试过第1次出逃,和同伴G.里冈多一起。后者是2000年和2004年的奥运会男子拳击次轻量级冠军。当时拉拉和里冈多在巴西参加泛美运动会,借参观迪斯科舞厅的机会试图逃跑。得到消息的厄内尔迅速赶到里约热内卢,但两个逃亡者最终放弃了。当局的巨大压力让两位拳手不得不选择放弃——菲德尔•卡斯特罗亲自过问了此事。

2007年11月,拉拉主动和厄内尔在哈瓦那的中间人取得联系,开始谋划第二次叛逃。里冈多和拉拉有着同样的心思,生活逼迫他们铤而走险。厄内尔愿意承担两位拳手出逃的开销,交易就此成立。

在哈瓦那,偷渡已经是一项成行就市的生意,一些酒吧可以直接联系到负责偷渡的蛇头。在蛇头的安排下,拉拉和里冈多突然消失了。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拉拉和里冈多被带到了海边,快艇静静地等候在那里。紧要关头的最后一刻,里冈多畏惧了。只有拉拉一人和其他二十多个素不相识的偷渡客一起登上快艇,驶向墨西哥城。

古巴版图的最西端到墨西哥的度假胜地坎昆,走水路仅200公里。每年都有大批偷渡客沿着这条路线逃往墨西哥。然后再以墨西哥为新的起点,开始新的生活。偷渡收费不菲,200公里的海运,“运费”在10000-15000美元之间。偷渡客中不少是运动员,而且尤其以棒球运动员居多。古巴的棒球运动员在美国的职棒联盟很吃香。对于古巴运动员来说,美国是他们幻想中的物欲天堂。碰到运动员的时候,蛇头都会拉高“运费”。拉拉和蛇头谈交易时没有透露自己的拳王身份。但最后他还是被认了出来——1.5万美元像涨潮一样上涨到20万美元。交钱还是被扔进大海?拉拉必须做出选择。

组织偷渡生意的主要头目之一外号叫“侏儒”,身材短小但粗壮有力。他谈生意时会带上老婆孩子,但千万别被他的这一形象欺骗了。很快,厄内尔的代表来了,他希望用4万美元赎回拉拉。“侏儒”同意了谈判代表的报价,但提出要在当地港口的一间旧仓库里完成交易。这位谈判代表一口回绝了“侏儒”的要求:“我会害怕?当然不!但是我也是老手??”

现在,这位老辣的谈判代表坐在柏林的一家餐厅内啜饮咖啡。黑色的套装和他的律师身份很匹配。这位精通西班牙语的律师是一个狂热的拳迷,对拉美地区理解深刻。警觉的双眼暗示着他的敏锐。这个低调的“代表”,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媒体上。对于厄内尔来说,他是整个生意链条上至关重要的一环。具体到赎回拉拉的操作,“代表”将交易地点选在了人来人往的凯悦酒店。“侏儒”和两个保镖一起出现,他们在得到一个装有现钞的手提箱后,将自由归还给了拉拉。做成生意的“侏儒”心情不错,他甚至提议将拉拉送上从坎昆飞往杜塞尔多夫的航班,并提供相关的所有证件。该航班被“侏儒”打点过,一切都好说。然而动身当天和墨西哥总统视察坎昆的时间重叠,机场因此加强了安检。运送拉拉的计划再次受阻,这位在绳圈内无所不能的拳王被像布娃娃一样送到了墨西哥城。在一处哨卡,拉拉遭到了警察的拦截和拷问。当警察声称要将拉拉送回古巴时,“代表”用1000美元把他们的正义感放回了口袋。

厄内尔和他的同行从事的生意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投机性。一旦拳手攀上巅峰,经纪人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但是责任和收益却不成正比,整个过程中,拳手几乎是独自面对所有的风险。出逃一旦失败,他们就完了。

拉拉和里冈多第一次在巴西出逃失败后,回到古巴即受到禁赛处罚。这意味着他们无权运用自己唯一擅长的技能谋生。他们的家庭陷入了赤贫中,为了糊口,两位冠军级拳手甚至卖掉了自己的金牌。“那是一种令人绝望的状态。”苦痛的经历显然给拉拉留下了深刻印象。里冈多也是绝好的例子。第二次出逃的最后一刻,他选择了放弃。但是返回家中后,他必须面对更复杂的局面。不能打拳就没有收入,而他赖以生活的零活儿也突然不再需要人手了。里冈多甚至试图和劳尔•卡斯特罗取得对话,争取一个重新在自己的祖国打拳的机会。他的声音毫无悬念地石沉大海。所以,里冈多谋划了第三次出逃。2009年2月底,里冈多现身在美国——这次他再也没有错过命运的航班。相比于拳手的付出和风险,经纪人需要承受的仅仅是一笔小钱:逃亡的费用通常是经纪人支付的,一旦拳手出逃遇阻,蛇头是不会退款的。

厄内尔的所作所为令他备受争议。在古巴,他的名字简直就是国家公敌的同义词。

菲德尔•卡斯特罗曾谴责厄内尔蛊惑了古巴骄傲的儿子,蒙蔽了他们的双眼。厄内尔听到这句话时,只是轻轻地抚平了衣服一角的褶皱:“菲德尔•卡斯特罗应该想一想拳手为什么要逃走,他们只是想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他们来找我。”厄内尔坚称自己从没有游说任何古巴拳手背叛自己的祖国。他甚至没有去过古巴。但是厄内尔在古巴神通广大,有着畅通的消息渠道。一旦有顶级拳手想要出逃,厄内尔一定是最先得到消息的——至少比古巴当局快得多。

有着悠久拳击文化的古巴培养出的顶尖拳手,被认为是绳圈世界中最优秀的掠食者。聪慧、迅捷,而且技术出色。32枚奥运金牌见证着古巴拳击的辉煌。然而古巴特殊的国情,特别是严格的管制给拳手们出了一道难题:因为生活所迫,他们不得不成为职业拳手。每年都有大批优秀拳手跨海越洋流向另一个世界。古巴拳击像巴西足球一样闻名于世,而这些优秀拳手也像巴西出口的足球运动员一样,催生了一个行业、一组链条。在古巴拳手周围,还有本国的蛇头、在墨西哥负责接应的黑帮以及来自欧洲或者美国的拳击经纪人。

同行之间必然存在竞争,更何况是这种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当某位拳手有意出逃的消息传开,竞赛就开始了。世界各地有实力的经纪人都会在哈瓦那安插中间人。当中多数都有权和拳手签定合同草案——在他们登上逃亡的快艇之前。厄内尔在哈瓦那的中间人是一个生在古巴长大、生活在德国南部的女人。和“代表”一样,她的名字也是一个谜。她最近一次任务和里冈多有关。里冈多第三次预谋叛逃时,这个女人约他和三个同伴在乡间见面。赴约途中,她发现自己的车被跟上了。好在他们只是想找女人调情解闷的警察,而不是什么竞争对手。所以次日,这名中间人满意地带着合同返回了欧洲。

厄内尔已经是行内的知名老手,但也阻挡不了意外发生——和古巴人交易,总是充满变数。“中间人”将草签的合同带回德国不久,厄内尔的“代表”就接到了来自迈阿密的电话:里冈多等一行四人已经抵达迈阿密。除了里冈多,同行的还有奥运会银牌得主、世锦赛铜牌得主和一个尚在成长中的年轻选手。令厄内尔恼火的是,事后他发现是迈阿密的人组织了这次出逃,而且拳手在出发前已经和多位经纪人预签了合同。总之,厄内尔最后不得不和唐金分享这批本该属于他一个人的胜利果实。

即便成功逃离古巴,拳手也不愿谈论他们的“变节”过程。毕竟他们的亲朋还生活在古巴。像闯进玩具店的孩子一样,外面的世界令他们无比震撼。不过他们事后也许会想到,过于舒适的生活对于他们这些日夜都要搏命的人来说,未必是好事。温暖令人软弱。挑战维塔利•克里钦科失败的戈麦斯早在1995年就借赴德参赛的机会逃离了自己的祖国。在花花世界里,他很快将自己所夺得过的冠军奖金挥霍一空,并和六个女人生了七个孩子。戈麦斯还曾因为查出吸食可卡因而被禁赛。厄内尔的大本营在德国,但是他喜欢把拳手安排在美国居住。毕竟美国有拳击世界最广阔的市场。拉拉和里冈多目前都住在迈阿密。历经劫难出逃的里冈多的境况不算好,他染上了酗酒的恶习。重量级拳王索利斯则患上了暴食症,体重已经涨了20公斤。

甘伯亚是外流的古巴拳手中混得最好的。美国拳迷将他奉为“击倒之王”。他在拉斯维加斯比赛,打扮得像个娱乐明星,脖子上缠满粗大的项链。手上戴着光芒闪烁的钻戒。他的随从多达50人,前呼后拥声势赫大——泰森、德拉霍亚那套,甘伯亚全学会了。对于如何管理古巴拳手,厄内尔有自己的心得:“必须时刻让他们感受到压力,有事干,否则他们就会干傻事。”

整整一代优秀拳手的集体出逃让古巴拳击陷入了青黄不接的窘境。北京奥运会之前,甚至一度风传古巴奥运代表团将不派遣任何选手参加拳击项目的比赛。厄内尔笑称卡斯特罗准备把他“骄傲的儿子”藏起来,以免出逃的尴尬再次发生。也有媒体指出,古巴不愿在无以为继的情况下征战奥运,让一届不成功的赛事给古巴拳击的荣耀抹黑。最终他们没有在北京获得一枚金牌。而2004年古巴在雅典奥运会上卷走5枚金牌,占据古巴总金牌数的半壁江山。事实上,从1968年的墨西哥奥运会开始,只要古巴拳手参赛,每届都能为国摘金——这一光荣的纪录在北京奥运会上戛然而止。

这5位冠军拳手,只有奥运会后退役的金德兰还留在国内,其他四人全部出逃。他们正是甘伯亚、索利斯、里冈多和巴特雷米。在美国,在欧洲,他们睡在贫民窟和豪华总统套间的床上。他们曾经给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带来荣誉,如今美元和欧元从口袋里来了又去,有人继续让别人的身体承受苦难,有人每天都鼻青脸肿地回家。他们也许会在某个瞬间想起:当自己逐渐老去,对手将会化为虚无,纵然偷渡客的拳头仍然带着呼呼风声,却无人为此买单。

于是他们更加卖力地打拳。和古巴国内的其他拳手一样。这是个围城。城内的人向外逃者投去艳羡的目光,外逃者用美元压抑着自卑——这也许让人想起尤金•奥尼尔在《天边外》里提出的那个著名的问题:山的那边是什么?

郑重声明:本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转载文章仅为传播更多信息之目的,如作者信息标记有误,请第一时候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