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五位前辈大师的交往之五李道力老师-肖力行

老老师叶大密先生仙逝，我得知后，去姜容樵先生家里，告诉他此事。姜先生扼腕叹息，唏嘘不已。那时他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但还是和我进行了一次长谈。这是我记忆中和他最后一次长谈。先生说：你的情况，大概除了你父亲，就是我最了解了。你从小跟卢嵩高老师学心意六合拳，为了印证内家拳的特性与共性，又深造了形意拳，还花了六年时间，学 了陈式太极、杨式太极拳。尤其在叶大密老师的指点下，拳义拳理大进。就你现在情况而言，该印证的也都差不多了。前几年我跟你说过，心意六合八法拳是各种武 术套路中最长、动作最多、最复杂、最精妙，融合了各种内家拳长处的一套拳，建议你去跟李道力先生学，你没时间。叶先生过世，让我想到，现在李道力先生也 70多岁了，时不我待，你应该停了太极拳，赶快去跟他学。你父亲以前和吴翼翚先生有较深的来往，与李道力也熟，不用我出面，他应该会悉心传授。心意六合拳 是内家拳之母拳，心意六合八法又是集太极拳、形意、八卦之大成的拳，一脉相承。始于心意六合拳，止于心意六合八法拳，以你现在已经达到的境界，正合你之所 需。两相参照印证，以后一定会有成就的。姜容樵先生是我心目中极有见地的高人，他这么说，必有道理，于是我决定拜李道力先生为师，学练心意六合八法拳（水浪拳）。李道力老师教我六合八法拳，方式全新。他教，我学，打到我觉得再跟下去，要记不住了，我就可以叫停。然后他去教其他学生，我一个人到旁边去自己琢磨，凭着 记忆自己打，觉得差不多了，再来请他继续教下去，到我认为吃饱了为止。这种教学方法，不是老师想教多少就教多少，而是学生一次能学得了多少就教多少，把煞 车交给学生，我认为只有我老师李道力先生这样充分尊重学生、信赖学生的胸襟开阔的师傅才会这么做。实践证明这种方法教得省力，学得快，效果很好。这为我以 后教六合八法拳打下了很好的基础，现在我门下六合八法拳的学生，大都受益于这种教学法。由于我工作很忙，每周只能去一次，时间很紧，所以每次我在场，老师都会以我为主。即使他给别人讲拳，讲到一半，见我在旁边琢磨完了，也会过来教我，让我打 给他看，错的、漏的再给我一一仔细纠正。老师教的学完，我想问的问完，我就走，跟师兄弟们少有来往，有的师兄弟有些不高兴，这可能是这种教育方法的唯一缺 陷吧。到我粗略学会了六合八法拳，知道路径了，能够一招一式地打下去了，他又重新给我扳正每一个动作。后来同门师兄弟中有人说，老师教拳不厌其烦，但手把手地 教，只有你一个。老师对我，正如姜容樵先生所预料的，真正是做到了“悉心传授”。我感觉得到，他对我是另眼相看的，有些师兄弟可能为此还心里不太舒服。师 恩深重，我铭刻在心。师兄弟中接触比较多的是杨洋世兄，好像比我大七岁，是评弹名家杨氏兄弟杨振雄的公子，和我父亲也很熟。他经常给我讲评弹里的学问，唱弹词时如何运气，如何 发声，如何使得每个字传到听众耳朵里不变音，等等。老师门下只有他不学拳只学剑。杨世兄学的是“青萍剑”，以前听姜容樵先生说过，他和吴翼翚先生跟有“天 下第一剑”之称的李景林先生学过，那是他所知道的最好一套剑法，目前上海只有李道力先生从吴翼翚先生那里学到了这套剑术。老师教杨世兄青萍剑的时候，我也 装模作样地跟着挥几下。但在我的脑子里还是以徒手技击为主，觉得剑法于搏斗无用，就没好好学。现在想起姜容樵先生的话，很惭愧，没把这套中国最好的剑法传 承下来。杨世兄是奔着这套青萍剑法而来，却不怎么努力练习。我纳闷，就问他：你不学拳，只学这套剑，为什么不多下点功夫练好它？他说：我学剑是说书时用的，一来要 显示出武学功底，给听众一个惊奇，二来要在台上做亮相动作。原来如此！说书用的剑术，只要样子比划得像就行了，当然不需要下太多苦功了。杨洋世兄后来失去 了联系，但我估计这样学来的剑，他以后大约也不会再教别人。我俩倒是殊途同归了，想法不同，结果一样。所以这套剑法，至少在上海滩恐怕是失传了，那真是很 可惜的一件事。我跟老师学了两年后，1975年9月，老师上黄山，行前他叮嘱我，如有缘可在9月30日黄山顶上北海宾馆与他会面。我想老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无论 如何，一定要请出假来。后来对领导说了许多好话，找了好多藉口，好不容易请了事假，去黄山的北海宾馆拜见老师。我那时二十多岁，从前山一天爬上去，觉得挺 辛苦。老师那年已经七十五岁了，虽说他用了两天时间上山，中间在玉屏楼住了一夜，我还是挺佩服的——一般人，那个年纪了，恐怕是不敢去爬黄山了。我记得当 时黄山的管理人员跟我说，为了安全，中央首长走前山的话，规定只好爬到半山寺。那天晚上老师跟我谈了很久，交待了我一些门内秘事。很多人问我讲了些什么，遵师之嘱，谈话内容我现在还不能对外公开。回沪后，随着我功夫提高，老师从拳法，到拳理，到拳义，指教也越来越精。为了不辜负老师寄予的厚望，我对每一手拳进行单操。??? 有一次我夜班下班后，到人民公园跟老师练习。那天时阴时雨，人不多，正好可在路道上单操“蛰龙现身”。六合八法拳的这一式，跟八卦掌里走“趟泥步”基本一 样，只是左掌掌心向上而已。有个大约三十岁出头的人在旁边看了，伸手在那里比划几下，说我打得不对。我说：老师教的就是这样。他说：那就是教得不对，手心 不能向上的。我说：你练你的，我练我的，你怎么晓得我不对呢？他还是糾缠不清。无奈之下，我说你是练八卦掌的吧，那我就用这招试试你练的八卦掌，到底谁 对。他这个年龄，可能也已经有点功夫，所以才会对我这不相识的人指指点点。摆开架势后，他使出游身八卦掌，进两步、退两步，进了两次，唯左变右，右变左， 式子没变。我避了二次，等他第三次左手顺步上来，我左脚一个垫步，迎他之招而上，左手刚与他左手一碰，立即翻左手向左一带，右脚向前一个跨步，右肘随身一 拧，直奔他左背而去，他一个踉跄，扑倒在地。说实话，怕打伤人，那一肘我放的是长劲，也没敢出全力。打完，我跟他说，不好意思，本来你说我，我听着就是了，因为我练的不是八卦掌，而是水浪拳（那时很 少人知道水浪拳，其实现在知道的人也不多）。可是旁边那位就是我师傅，你这么说我，不是等于骂他吗？那人走后，老师说：我早就听人说你技击功夫超群，今天亲眼看见了。瞬息之间，一击把人放倒，真是快如电，猛如虎！我这辈子见得不少，这种动手的样子，却是 第一次见。不过以后不可再这样了。水浪拳讲的道，是知之为知之，为而不争，不必和外人论高低。他说，这是吴翼翚老师一直给他讲的，再三叮嘱，要我切记。后来老师给我写了首诗。李老师评价弟子，一般都写首诗给他。一是各人要注意的事项，二是给他认可的弟子一个证明吧。有师兄弟知道了，来问我写了什么，说老 师给学生们写过的诗，基本上通篇没一句表扬的话。我笑笑，说也差不多。老师的诗是：十形是内拳， 技术得父传。冲击似猛虎， 何人不见懼。因何颜灰暗， 恐能气不匀。练功多注意， 可免出事故。慎之 勉之僅供参考七六年三月十三日（附李道力老师手迹）老师说我的脸色不好，怕是练功不得法，操之过急，担心我的身体。我那时工作是三班倒的，去老师那里，只能是上中夜班时去，不要说休息不好，有时基本就没休息，所以脸色是不会好的。但老师诗句中所表达的殷切关怀，让我深为感动。2006年5月1日，按照当年对老师的承诺，我正式教授六合八法拳的教练班。开教之前，率领几十名学生，简单而郑重地举行了一个祭奠仪式，和全体学员一 起，面北三鞠躬，以茶代酒，三杯洒入黄土，然后朗读祭文：尊敬的李道力老师：弟子凌彪顿首！1973年在人民公园跟从老师学习心意六合八法拳，承蒙青睐，为我传授，衣钵相倾，寄望我将来为传承此拳尽些努力。1975年9月老师见我学有所成，约我在安徽黄山见面，说有要事告之。9月29日晚在黄山北海，老师单独告我水浪拳不传之秘事，还嘱我为之传经布道。不才何能？受此重托，岂敢忘怀！1976年3月13日老师特地为我作诗一首，以示关怀，并与张长信先生一起，专程约见我，希望我能早日将六合八法拳发扬光大。老师三次寄望，我三次承诺。1982年弟子应聘出任上海市徐汇区武术协会心意六合八法拳总教练，教授六合八法拳。初级班才教完，惜世道巨变，我忙于工作，被迫中断，一拖至今。今天，2006年5月1日9时30分，弟子和大部分学员在中山公园，郑重祭奠和告慰老师在天之灵。并正式开始教授心意六合八法拳的教练班，学员30余人， 以资培养将来教授该拳之人才，兑现对老师的承诺。今后我一定会不遗余力，使这一稀有珍贵的拳种得以发扬光大，践老师之所托，扬吴翼翚师祖之英名。再顿首！弟子凌彪 2006.5.1现在我亲自教的和由我的学生担任教练传授的六合八法拳学员已有数百人之多，其中不乏英才。我想，教好学生，是我报答师恩的最好方法。老师泉下有知，或可欣喜于后继有人。这些武林前辈都已仙逝有年。追思前事，不仅是为了让武林朋友领略前辈大师风范，也是对自己的一个提醒：先师们对我的影响，在技在艺更在德。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我对他们的最好回报，就是用他们对我的心去对待我的学生，尽心尽力，诲人不倦。